星期五, 12月 03, 2010

逗點,九,食物的清潔度,與可吃度,下

嚴格來說,應該是花枝丸才對。

非常喜歡廚房、尤其烘焙廚房的原因之一,是吃。

一般來說,熱衷烹飪(不論哪一類)的人,通常也都是愛吃的人。

其次,具我資淺觀察,做烘焙的人,通常也比較是敢情於認真與無所懼吃吃喝喝的人(當然這有本身的偏見在,不過嗜吃如在下,實在對在廚房內自己料理出來的食物不願意認真吃、沒有好好吃喝感情的人,就算不到很感冒也覺得很掃興。何況實在很難想像,光執著於烹飪過程而不願意入口嚐試,怎麼知道到底煮出來什麼東西、煮出來的食物自己都沒有感情怎麼要求別人喜歡?啊再說一遍這是我的偏見,好吧,改成「我很喜歡尤其在廚房裡很認真又充滿熱情吃吃喝喝的人」.....)。

再者,烘焙廚房裡基本上都是「香香可立即食用」的食材,相對於一般料理廚房中生蔬生肉生魚的腥膩味,烘焙廚房真是我的天堂。

不過畢竟是廚房裡最低階的菜咖咖,日子怎麼可能這麼好過!

菜咖咖的重要任務之一,就是每天備不完的料。以之前待過的那家無緣麵包店來說,每天早上一進廚房第一件,就是衝到每次進去每次都怕被關 在裡面的大冷凍庫各拿三包台灣人很愛加在麵包裡的高熔點乳酪及馬鈴薯丁,接著---在被師傅發現當機之前---一一找出前一日準備好的配料與餡料並依當日出麵包順序使用:黑胡椒洋蔥鮪魚、切片蕃茄與黑橄欖、卡式達醬、墨西哥醬、蛋白霜、黑櫻桃罐頭、水蜜桃罐頭、金棗乾、從來都切得滿手濕黏的大塊白色軟質乳酪、起司片、火腿丁、花枝塊、蕃茄片、這個塊那個片這個丁......

碰到材料臨時用完,如果是可以現開的罐頭類還好,只要事先確定有貨,趕快衝到倉庫像抱孫子那樣再衝回廚房,速速用開罐器打開即可(我也是到那個時候,才真正學會如何用開罐器。而且業務用罐頭通常材質較厚面積又大,撬開過程中手早常常疼痛不已卻從來只能咬牙忍耐因為速度啊速度啊~)。比較麻煩的是必須先經過一些處理料理手續的料,這時真的就是「挫咧等」:生產流程因此被迫中斷更改,在內心已經非常恐懼不安的情況下,又必須保持冷靜與頭腦清晰,以最快的速度且有條不紊,速速把料當場備好。

因為在出麵包時發現餡料不夠的「場面」(日文說「bamian」)實在太驚險刺激了,只要被嚇個幾次,下午生產線較輕鬆時都會特別認真備料。切不完的黑橄欖,切不完的小蕃茄,切不完的洋蔥,切不完的青蔥,切不完的乳酪,還有,花枝丸。

是放在法國墨魚麵包裡用的。就算先假設墨魚等於花枝好了,不過花枝畢竟不等於花枝丸,似乎略有欺騙消費者之嫌。只是就我觀察一陣子,不論當初設計配方者究竟安哪種心,花枝丸很有可能比正宮花枝來得合適,因為前者已經過一定程度烹煮與調味,放在麵包裡的軟硬與鹹淡剛剛好。若是真正拿花枝切塊放進去,跟麵包一起烤,吃起來應該會誤以為咬到一塊塊白色無味的橡皮吧。

喔對,切花枝丸。

花枝丸送到廚房時,大概幾十顆裝一包,不知道有沒有先冰不過反正來時一律進冷凍,要切的兩、三小時前再拿出來退冰否則又是等死(看,在廚房真的要有非常清楚且能同時處理很多事情的鎮定腦袋.....)。一顆乒乓球大的花枝丸,拿尖頭略小的刀子一分為六。

好吃如我,加上在廚房大概因為一直動真的非常飢餓,只要不影響進度且不要太誇張,偷抓一兩口餡料往嘴裡塞是常有的事,甚至私以為這是廚師展現其對食物熱情的重要表現。不過有些東西我打死不吃。比方說很受男性廚房人員歡迎的鮪魚罐頭,我不喜歡它帶的蒜頭味;然後生的當然不能吃。而花枝丸在我的分類裡也是生的:雖然它明明就煮過了才包進袋子裡,但是因為它進冷凍庫,而且都被拿來煮湯或火烤沒有人吃冰的,所以對我來說它就是生的(詳者請參見人類學對可食食物的研究)。

摸過生的,就一定要好好洗過手,才能再吃東西。這是我進廚房時仍堅守的信條。

第一個禮拜後被打破。

有天,照例很認真切著花枝丸,力氣小加上不會用刀,而且花枝丸可是長成會滾來滾去的圓形,我非常賣力,一刀一刀認真筆劃。就在臉前佈滿花枝丸帶有的微微蒜味時,一塊好好吃的麵包遞來眼前。

「來,辛苦了休息一下,這可是福利喔~」

好心的前輩學姐從不知道什麼原因但總之要被淘汰的麵包中,分出幾塊給我們這些菜咖咖。

剎那間,想到以前在學校,一個學長說他去部落作研究,原住民熱情拿出飛鼠肉乾。「你吃是不吃,吃,當然要吃。」

在廚房裡,前輩願意拿東西給菜咖咖吃,那是對菜咖咖的肯定與表達善意。

桌上只有刀子與已經切和還沒切、散成一片的花枝丸,沒有衛生紙。 再者事情正做到一半還得繼續速速完成,想被當天兵白目就走去洗手槽洗手吧你。

學姐的笑臉還對著自己。伸出略微顫抖的手,我接下了那塊麵包,大口快速塞進嘴裡嚥下去。

再一次,我又被解放了。從此以後,我沒有什麼不能吃的了。

在廚房裡,基本上什麼都能吃。就我觀察,師傅們唯一交代要小心的只有含蛋食物。

事實上在廚房裡吃東西必須大膽放勇氣下去的原因,不在於食物本身,而是器具。

廚房如戰場,速度切切記在心。有得吃的時候,除了快速嚥下是基本(趕快吞下去趕快工作!有年元宵,前場阿姨好心代煮湯圓,一回兩回三回直嚷著湯圓要爛了爛了趕快去吃快去吃.....)內場的手一直在動沒有停下來沒有人抬頭,也都完全明白外場的人為什麼不可能理解湯圓要放給它爛),再來不要說擺盤與裝飾,而是擺哪裡放哪裡-----就各處當時有空位的地方,不論那裡之前擺過任何生的冰的剛送進來的貨物的。至於切割刀具,則是隨手可取得的麵包刀與大小刀而且從來沒看過人在使用前拿去水槽就算隨便沖一下也沒有,不論晚上有多少雜食動物在參加運動會競賽項目時飛奔而過,或早上很趕地切完培根來不及洗就丟回去。

不過我也必須誠實說,在廚房的幾個月裡,垃圾吃垃圾喝,可從沒鬧過肚子,從‧來‧沒‧有。

從此以後,我的食物可食度標準大大降低,可食種類大大提升。

離開廚房後,只有變本加厲而已。洗刷沒那麼乾淨,吃;火鍋裡搞不清楚誰先下後下,真的很餓,吃;超過食用期限兩個月以內的泡麵都不必丟,就算是餅乾一個月內也都安全。若有冷凍庫加持更不用講,低溫擺放的饅頭麵包怎麼會壞?不超過三個月都是安全期。

其實從小就有一個幻想:總有那麼一天,我會到世界各地去旅行,為了這個夢,可得好好培養肚子裡足以百納不潔百毒不侵的細菌才行。

受制於講求清潔與懼怕的前三十年人生,這個計畫終於有得以展開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