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牛排之夜市人生

小時候，姑姑常常是享樂違禁品的同義詞。

在抱著認真正經態度過人生的父母養育下，如果不是姑姑，不要說冰宮、MTV、舞廳，就連芭比娃娃、紅白機、頂呱呱，也都只會是像另一個世界般的、遠遠從此岸看向彼岸的瞭望物。

喔，還有牛排。夜市牛排。

每次回不知道是什麼意義下但總之老家，往某小鄉前轉經某小鎮。地上隨意散著小水坑，鐵椅長圓凳，就著怎麼擦就是那樣的塑膠色長桌。

牛排滋滋作響。

它太興奮了。必須拿白色透光薄紙巾擋擋，擋擋掩不住狂噴狂冒狂叫的興奮口沫。

啵啵啵。啵啵啵。

滋———

不過不能只有這樣。還得趁快，趁它叫囂完畢前，拿著刀拿著叉，把只表面微微凝住層薄膜的亮白與嫩嫩黃，趕緊快手快腳，趁早翻了它面轉它身。

醬紅色或深咖啡色夾帶粒粒小黑籽，稠稠不太動並且身旁躺著泛泛油亮。

熱熱燙燙希哩呼嚕。吃完滿嘴光。

後來這變成了儀式。小心翼翼看看爸媽，期待在刻意沒有什麼表情的臉上，讀到好吧拿你沒辦法的許可與默許。快快拉出長圓凳坐好，跟著啵啵啵啵啵啵一起吱吱叫。

直到青春期，東湊西拼地學會些奇奇怪怪的知識，然後抗拒了。

大概有快二十年吧。

二十年之間，身體由寬到窄，腦袋卻很幸好是由窄到寬。

某小鎮已經變成某大鎮，不過好家在位置不變陳設一樣老闆仍在那做一樣的事賣一樣的產品。

我也就輕易地認出來了。

混著油混著水混著光，從容又滿肚滿腦不知若有所思什麼地吃完。乾乾淨淨不留一點。

它老了。怪叫怪哮的聲音與氣力皆弱了。我時不時想起它，時不時想看看它。從未有過的認真。

在某大鎮裡看它。在車流滿滿的居住城市裡看它。在汗流浹背混雜食物與身體氣味的封閉空間裡看它。

謝謝帶我再去看到它的人。

就要不見了

來吧。等著。我等著。不哭。無懼。

到極點了，天就出現了。

接近光。不染塵的光。餓是空。沒有味道是空。

曾經有一度，年華少女，們，以幾近厭食症程度，飢餓自己，乞求祈求救贖。餓得越煎熬，越覺得靈魂接近上帝。

世界上怎麼沒有一種食物，就只是，吃了，不會餓。不會有餓的感覺就好。

吃下去。一口一口。吃下去。雙唇緊閉。不發一語。吃下去。

不發一語。雙唇緊閉。

年華少女，厭食地飢餓自己。越煎熬，越覺得接近上帝，然後獲得救贖。

世界上該有一種食物，可以咬，可以吞，不在胃裡佔空間，不在穿過的口腔喉嚨食道留下味道。就只是，吃了，不會餓。不會有餓的感覺就好。

到極點了，天就出現了。

接近光。不染塵的光。餓是空。沒有味道是空。

來吧。等著。無懼。不哭。

練習：生息

練習：你看不到我

警告：可能有令人不悅內容，觀者請自行考量斟酌。

人總是在過了一段時間之後，才有可能發現自己的慣性。突然地。

幾年下來，拿相機對著自己，構圖永遠類似。

從小就跟家裡玩諜對諜遊戲。

信好好寫上同學名字，寄到同學家住址。

等發生過了，才若無其事淡淡一提。如果之中就已結束，就永遠以秘密形式留存。

會很有義氣地跟身旁男生說，我覺得我爸媽最近會約談你喔，自己要有心理準備啊。

最常說的，包括

「我想我們還是不要在一起好了」

「我的人生願望之一是當第三者，而且不會吵不會鬧，並且一點也不想扶正。你趕快去交一個女朋友好嗎？」

「我會把你帶到很可怕的地方，你不懂」

「是我不好，對不起，你值得更好」

「抱歉佔了你人生一段時間，希望沒造成你太大困擾」

「你真的想清楚了嗎？你不知道我有多可怕」

最深信一定會在眾目睽睽下踩到長長白紗絆倒，不論我走得多麼小心，多麼謹慎。

睜開眼睛，感覺不到天亮。

無所謂悲傷，只要學會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