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 2月 21, 2009

關於臉

既然寫到長痘痘。

女性主義論述中談很多女人、女人的身體,不過好像比較少見以母女的角度切入。精神分析應該多一些,但恐怕主要還是集中在飲食/胖瘦這一塊。就我觀察,一個女生對外貌的態度、看法與操作,跟她的母親有很大關連,這樣的關連性常常會持續頗長一段時間,至少到這個女生終於擁有足以脫離母親控制的條件、而能發展自我意識為止(不論在經濟、心理等層次)。必須要說明,所謂脫離控制後的發展,也不見得就是走上和母親完全相反的路子,而是在說她終於覺得自己擁有自己這回事。但是但是,學生時期念精神分析,從來都是憑直覺理解,所以以上說不定也是我胡謅亂蓋(笑),各位看倌不必認真。

不過接下來關於我「自己」的部分,都是真的。

媽媽屬於必須用傳統範疇才得以理解的女人,在身體上也是。所以她愛漂亮,會在意衣著、衣服、化妝,但另一方面,又僅止於某種程度,也就是說她信仰,但是那不會是能和家庭、丈夫、兒女、兄弟姊妹等等重的重心,很多時候只求看起來「可以」,同時期有更重要事情時,看起來不行也沒關係。所以所以,國中時她會要求我的髮型必須符合學校要求,考大學時胖到爸爸都私底下跟媽媽說別再擔心我吃不夠了,媽媽還是每晚準備一碗公的雞與雞湯,或一整個半面的煎鯧魚,或其他營養豐富的食物,留待我十點多補習後返家吃,雖然我在補習前早就在外頭吃過晚餐了。

如同到後來終於理解世界上沒有「個案」究竟是什麼意思;兩個妹妹在各自經歷她們人生中的不自由考生階段時,在食物上並不如她們的大姊順服;是我的某些個體特質與媽媽的愛之深補之切合體,造就了我。

對於外貌---至少在終於覺得、且能夠擁有自己之前,我信仰自由,但也非常羞怯,以致心有餘而立不足時,就任它去。

屬於偏油膚質,國小五年級就經歷長許多痘痘的青春期。媽媽當然有盡到她覺得一個母親應該盡的義務,而帶我去看醫生;但另一方面,她不會把這件事看得很嚴重,而只是以宿命角度看待,不太擔心「以後會不會怎樣」這種事,因為這是人生必經之路,不可能會嚴重到哪裡;如果真的不幸有了什麼,那也是命。就像我到現在還記得國小三年級,有次妹妹的保母看看我的額頭,問說媽媽沒教你要把粉刺清乾淨嗎一樣。

我算幸運的。大概五六年級後到研究所頭幾年,周邊同儕前前後後經歷滿臉天花的人生路子,我的臉卻幾乎沒長過什麼東西。因為用心照護嗎?完全沒有。一直到大概碩一碩二某個轉折之前,我對臉的「工作」就是清洗而已,連洗面乳都是挑便宜的,只要聞起來味道不太怪就好。這段期間,不時會聽到身邊的長輩或同輩讚美皮膚好,但我從來沒當一回事:一來國小時的陰影猶存,一講到臉就覺得自己仍是滿臉紅點而非常自卑,總希望大家快快將目光從我的臉上移開;二者,直到比較能接受進而喜歡自己的女性身份前,身體對我而言基本上是禁錮與妨礙,「像女人一樣」是我最討厭的特質。如同從來任憑自己的經期隨便來去,只當像過年討厭但避不掉的親戚,痛楚不適「忍過就好」,從來不介意;對於自己的皮膚究竟如何,與其說我沒有概念,事實上是沒有感覺。

時不時腦筋線就會燒斷掉,人生路從此九彎十八拐到完全不一樣的風景;碩一還是碩二,擺置在7-11的某日本郵購美妝品牌開了第一槍,劃燃第一根火柴。

已經不記得確切的動力原因,但它的行銷---在與顧客溝通這塊---的確做得很好。在之前,我對美妝品只覺得「膚淺」,就是皮膚上那一層,跟心靈沒有什麼扣連。但那本寫滿文字與圖片的目錄著實讓我改觀;即便到現在,也很少見哪個品牌是這樣的操作策略,用好多好多文字,花非常多心力,細細鋪陳,期待消費者瞭解美妝品與個人身心的緊密接合性。當今社會重視外觀,「像由內生」被認作習以為常,但這不過十多年來的事;在之前,身與心割離有不容否認的道德性。

那本目錄著實讓我研讀良久,非常仔細思考自己究竟是裡頭的哪一塊(A組中偏乾膚質?B組一般~混和?還是C組混合~油性?)向來反對「洗腦說」這樣偷懶、不負責任、更嚴重是「不對」的宣稱,但此處不適宜談論,只略聲明免被戴錯帽子。

總之,從那時起,我被召喚了;目錄作為起點,接著開始瘋狂蒐集保養訊息,接觸保養品。百貨公司門檻太高,除了價錢不便宜,販售人員更是主因---我這種臉上寫滿「戒心」的顧客,專櫃小姐從來都很放心地大肆擺出晚娘臉。所以那時的狂熱行徑走平價路線,包括勤上BBS(當時椰林美容版是許多大學女生每天必朝拜的聖地),以及非常著迷屈臣式,只要經過必去晃晃,一天逛三、四次是家常便飯。也就從那時起,我開始在臉上「做工」,塗抹防曬與保養品,洗臉前先卸妝,以及數天一次敷臉。

習慣向來的好運氣,無心插柳柳都成蔭,臉面經過如此經營,內心堅信必報以桃李。

就在東完西弄大概幾個月吧,臉上開始冒痘(關於人生第一次真的為痘痘感到煩惱,請見任性還是會有報應的)。一開始不以為意,還覺得是功夫下不夠,花更多時間蒐集如何消滅痘痘的資訊與各式產品。也當然事與願違;那場災難,起起伏伏好好壞壞,持續怕有超過半年,最後還是找醫生,得到最不痛不癢也最不會出錯的「內分泌失調」診斷結論,吃藥擦藥,終於讓鬧劇落幕。

我想我還是算幸運,雖然因為臂膀上突起的種痘而被醫生認定為蟹足腫體質;臉上這樣惡搞,倒是沒留下難以挽回的疤痕或坑洞。但吃燒餅沒有不掉屑,從那時候開始,我成了「會長痘痘」的人,鎮仗或大或小,但每隔一陣子就會被來上這麼一回。「老青春」,媽媽看到後,悠悠給了這樣的評語;還是她那個樣。

雖然到現在還是沒弄懂痘痘敵人的作戰思考,美妝品的知識倒是累積一些。畢竟繳了學費花了時間;瘋狂的熱競也逐漸走上日常正軌,而逐漸建立起有「自己」的知識論述(就是「養成的習慣」啦,看,學者有時就是這樣賺錢與賺名聲的 :));也因為回歸到自身,而在種種操作中,聞到自己的氣味。

比方說我很懶,比方說對於身體外觀還多少頑固地相信「天生」與「自由」,所以保養都只做自己認定的基本項,日常的清潔、保濕與防曬;敷臉只在清潔領域,美白抗氧什麼的,實在因為信仰不夠強烈、和日常生活結構的連結性弱,每隔一陣子就會發現再不能弄到臉上的過期臉罩。兩三年後,徹底放棄,從此只買清潔用的泥土面膜。

又比如手笨,所以化妝也只是很基本的粉底,多兩下唇蜜或眉筆已表示有時間或有心情。近來偶爾會弄弄睫毛膏,但因為怕在外頭出現不知道該怎麼辦的窘境,所以次數大概手數得完。腮紅或口紅是面試不得已硬著頭皮;眼影也是有,但都還沒到自信可以出門的地步。

期待嗎?其實也沒有什麼期待;雖然老嚷著總有一天要去做雷射,但對臉關照的迫切性,遠遠不如體形胖瘦重要。

可能是因為身體圓扁可以控制;對於臉,不論到底對它有沒有感覺,向來從來都不是我可以控制的。像現在痘痘雖然來勢洶洶、又猛又急地在臉上攻城掠地,不過因為臉皮已經長厚到不會哭鬧吵著不肯出門的地步,也就隨它。疤痕好像也還好。雖然痘痘攻勢剛結束,時不時會被路旁的反射鏡嚇到(不好意思,我是很愛在路上照鏡子那種人),想說原來我的臉這麼花啊。不過常常一陣子過去,臉上就又回復到還算乾淨,也因此更造就我的不以為意。周遭好心腸的親朋好友,有時怕比我更關切吧。每每遇上此類關心詢問,與其說得到消痘秘方,更因為感受到其中的關懷而覺親切窩心。

我跟痘痘說,痘痘也跟我說:謂謂,該回家的時候要回家,不要太超過就好了。

咦?跟一位老大哥談論外遇該有的操守,一模一樣哩~